秋色向南


  西藏的大胡子


11月15日  丙中洛乡——独龙江乡孔当村  ALT:1435米

丁大妈真是个做生意的好手,几年经营已经挣下了一大片家业。刚花了20万建了一排招待所,两层楼,十间房,三十几张床,打扫得干净,400多平米一个大院子,安了铁门,家里养了四条狗,见了游客只会摇尾巴。

新房子盖好了,老房子仍然保留着,老两口仍然住在没有窗户的黑屋子里,另有两间房,一个做灶间,一间是锅庄,都是几十年的老屋了。屋外种了许多核桃树、板栗树、香椿树、桃树。院子里养着鸡,房顶上有三只猫,专门看守挂在屋檐下的玉米和风干的肉。因为地下是狗当家,猫很少下地。

丁家是个大家庭,丁四方是怒族人,极少言语,一早就会见他劈柴或者坐在屋前的长凳上削弩箭,那时候他看上去可一点不象60几岁的人。

丁大妈姓于,好象是叫秀兰,藏族,祖辈上是西藏察隅地区的人,躲土匪一直躲到秋那桶落了户。丁家有6个孩子,都已经出外工作了,全家现在有六个民族,这件事已经上了怒江州的对外宣传电视片。

晚上大妈高兴,和家里帮忙的侄孙女一起唱起年轻时的歌,边歌边舞,那声音可一点也不输给孙辈的脆亮。

大妈现在也分了淡季,旺季,我们在家吃了两顿晚饭,一顿早餐,每人算了50元,比起平时的每天30元便宜了五元,还每人送了一个她自己织布做的香包,让大家都很高兴。

听丁大妈讲村里的故事,家里来的客人的故事,唱着歌,跳着舞,夜里就这么过了。最让我遗憾的是秋那桶,那里还没有通电,村里只有丁大妈的弟弟家里用小水电发电,接待游客,那里到处是粗大的板栗树,妇女们还在自己织布,完全是织耕的生活,这一切会随着公路的建设慢慢消逝,41户人家马上要加入现代生活的节奏里了。

马帮就住在院子外面的屋檐下,家里的狗叫了一夜,来回跑着,吵得晚上挨头就睡着的老郭都愤怒地爬起来,我原来以为他会冲出去,他却只走到窗前往外瞄了一眼,问了一句:“那狗在哪儿?”就又回去睡了。

今天早晨要去丙中洛乡上面的羊脂玉山。快八点了,天还阴着,也完全没有昨天云雾缭绕的仙境了。若是就这么从村子里穿过去,很可能不会有任何感触。

羊脂玉山上山的路非常难走,到处是山上的碎石,从公路到石厂有8公里山路,走到2、3公里时已经可以望见丙中洛乡后面的山村。田梳得象织的彩布一样,房子稀稀地点缀在田间,偶而的一两棵树仿佛是专门种在那里平衡画面似的。老郭总是叫着要停车,最后到了石厂前下了车,我记得松纳在泸沽湖时说的话,要一直开车到山顶去。

他们都下了车,只剩下我一人开车坚持往上走。

上面的路更难走,但是一人开车,反而轻松了些,路的尽头是个采石厂,到处是被砸开的汉白玉石,也夹着红色的水晶矿。丙中洛到处是这种被称作羊脂玉的汉白玉石。连从县城过来的公路也用玉石铺就,真是奢华之极。

山顶其实就是从山下看上去的悬崖的顶上,从崖壁上根本看不到下面,只能从对面的悬崖上看出自己身处的危境。

山上一直云雾锁着,停下车,我只打算在山顶上转一圈就下去,却没想走进乱石里偶一回首,看见隔着一株松后现出一座衬在蓝天下的雪山来,眼前还有雾如轻纱般飘扬,山上的古松上缠着松萝,远处却是片碧兰的天空,雪色就白得更加耀眼。我慌忙跑回车上去拿相机,但是等我找好位置架起三角架,雾已经将几十米外的古松一起遮在白茫茫中,我一直等在那里五个小时,太阳时隐时现的,四周也能望到碧罗雪山的一些被雪覆盖的山峰,也有些比黄山更奇幻的云雾在峭壁上作画。

五个小时,却再也没等到刚才出现的那一片蓝天下的冰封的不知名的雪山,好象那一切就从未真实存在过。翟老师和小石也从石场走上来,老郭耐不住性子往山下走了。如果不是我用身边的数码相机短暂的记录过那个瞬间,他们一定会说我是出了幻觉。

其实石场的后面曾经有人打算搞旅游开发,就用汉白玉的石板铺了条小路直通到山后的悬崖边,从那里可以俯视整个怒江大拐弯,绿玉般的江水从空中看下去比起在江边更加浓艳,江中的村子里桃树在春天会开得如何让人着迷呀!

这小路旁早建好了几间木屋,门窗早就残破了,石板路上积着松枝,看来有些日子没人光顾了。

下山的路口离开丙中洛乡只有三百米,2点多钟才吃上今天的第一顿饭。乡里盖了不少楼房,把原来的木板房都挡在街后了。从山上看如童话般美丽的丙中洛时,最抢眼的却总是那些移动通信的主塔和贴着瓷砖的楼房。

不过怒江州了解丙中洛的价值,在怒江的一个可以眺望丙中洛乡的大拐弯上,“中国香格里拉—丙中洛”的羊脂玉石碑冠冕堂皇,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心底里认可这个‘香格里拉’,我想起松纳的那个‘醒过来了’的故事。

我们离开丙中洛时,路过纪念碑时,见到一个穿了件破旧西装的西方老头,瘦瘦小小的,在脖子上挂了台相机正东张西望地往乡里走去。不知道他的心里有没有和我们一样的美好,还是来寻找什么属于他自己的秘境。

因为计划里今天要进独龙江,所以从丙中洛回贡山县的路上开得飞快。在县城叉路加了二十公升的油,4元一升,实在不舍得多加。

去独龙江的路96公里,是99年十月修通的。一路上打听到独龙江的道路情况,加油站的大姐说路好走,开车的司机说不能去,到了路口上有木材检查站,那工作人员见我们这个时候还要进独龙江很狐疑地看着我们。按他的说法要走五个小时,刚从丙中洛出来,那用羊脂玉铺的路开到60公里时是非常安全,怎么能想象96公里路要用5个小时。

不过3点40分才上路,心里也不踏实,走的快,4个小时到,7点半只要看到独龙江的灯光,也里就不会慌了。

看过一部“最后的马帮”纪录片,讲的就是在独龙江公路未通车以前,人背马驮,运输货物进独龙江的艰苦过程。马帮在11月份通过一个叫东哨房的地方进入独龙江乡,返程时却大雪封山,要到第二年七月才能出山。马帮要赶在第一场雪后出山。雪太大,马匹经常把腿探下去,却只剩下马背,要人在前面拉,后面拽着尾巴才能拉出来。有时实在拉不出来,就眼睁睁看着马冻死在雪中。

那片子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,因此一心一意地要进这段山里看看只有不到四千人的独龙族,还有早些年为了防止从察隅方向走五天进来抢女人的藏族,妇女们都在脸上密密麻麻点了黑纹。纹面的老人已经极少了,现在也只有60、70岁以上的才能见到几个,独龙江里的一切都是原始的,这些让我心驰神往。

为了能尽早赶到独龙江乡,我们尽量不停车,虽然那些路边数人也无法合抱,在车里甚至看不到顶的大树,让我们讶异不止,但是道路的情况也同样让我们提心吊胆。

前一段路其实比我想像中还要好得多,路在崇山间蜿蜒,,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,可以隔着几座山就望见自己几个小时后才能到达的地方。远山上有残留的雪,不知道在夏天的时候他们是不是还顽强地与太阳争斗过。

每年从11月底到第二年的6月,是独龙江大雪封山的季节,在近半年的时间里,独龙江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,南魔王山的积雪可以厚达几米深,所有的物资都必须在大雪封山以前运进去。在这条所谓的公路没有修通以前,每一袋水泥都是依靠马帮用三个昼夜翻山越岭驮进去的。

六月时的太阳已经非常枳烈,雪化去了,但是旱蚂蟥好像值班一样,代替了大雪继续在这条艰难的路上守候着那些等待了半年多,需要尽快补充给养的独龙人。

其实这里的环境与西藏林芝地区的墨脱非常接近,

我们终于在天黑以前到达了海拔3350米的南魔王山垭口隧道,隧道里到处滴沥着水滴,灯光下,那些已经被大山压迫的歪斜的枕木好像随时会坍塌下来。

没有什么危险,已经走过了一半的路,本来想长舒一口气的,但是紧接着一段连续下坡,路上是一块块篮球大小的碎石,车子在碎石上摇来摆去好像完全失去了控制。而最可怕的是,天完全黑下来了,GPS上显示的到达独龙江乡近在咫尺,却总是无法靠近。这种情况很像我们去年走夜路去扎达时的情景,信心的崩溃比什么都可怕。车灯前是茫茫一片,看不清道路边是不是万丈深渊。有时停下来好像听到江水“哗哗”的声音,却总也看不到江水。这种折磨是我最不愿意经历的,那是一种没着没落的无助的恐惧。

到九点半时,我们已经在这条全程96公里的路上走了六个小时,只有老郭还在GPS上孜孜不倦的寻找着那个写着独龙江的名字,我们已经在那个点旁走了4个来回。车上鸦雀无声,却没有人睡着,连一向被称作大瞌睡虫的小石也圆睁着眼睛,好像随时准备跳车一样。

突然在我们的车灯里出现了几个摇摇晃晃打著火把,拿着手电的醉汉,本来紧张的神经因为见到这几个醉汉一下子松弛下来,好像我们一直等待的就是他们。我们没有停车,但是在过去了十几米后,有人向我们的车上人过来一块石头,砸在车后的门上,声音很响。我们下车张望了一下,差一点就把玻璃砸碎,那群醉汉已经走得远了,我们也不敢追。

独龙江的新乡政府在孔当村,村口上有一座两层的红砖楼,楼口上有一盏灯,二楼聚着十几个人在一间房间里看电视,我的心踏实下来了。

村里却大部分是干栏式的木板屋,看上去像是个工地一样房子都是乱糟糟地排列着,还有几间小杂货店开着门,我们买了些午餐肉罐头和几把挂面,然后直接找到乡政府。书记和乡长都进城里去了,一位姓唐的副乡长正陪着也是今晚刚刚到的征兵干部喝酒。他把我们介绍到和乡政府在一个大四合院里的粮管所。姓封的粮管所长是一个只有二十几岁的小伙子,傈僳族。粮管所有两间房用来做招待所,不过木板房却四处漏风,晚上很冷。

小封所长张罗着帮我们下了一锅面,然后去找来了他的一个姓贺的朋友,一个马锅头。

12点熄灯,老郭的鼾声早就响起来了,我一直戴着头灯记日记到一点多。外面的江水声更响。出去方便时,月光照得一片清白,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这样一个地方度过这如水月光的晚上。

明天的计划是去离乡里十公里的献九当村,据说那里还有几个纹面的老人,其实我心里对此行实在感到不安,我甚至有些后悔这个选择,但是我不愿意表现出来,因为这也许是我一生中唯一到此的机会,我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。是一个什么样的机会呢?